顾司安两眼深陷空洞无神,透着一股麻木与绝望之气,干裂的唇皮嗫嚅,颤动之中发出低低呻吟的呢喃,吐字不清,模糊难辨,只能听到他在喊疼。“疼……疼……呃疼……”顾司安顺着宫缩拼命往下推,喊得撕心裂肺,肝肠寸断的感觉挖在他心尖,惨白的脸憋得通红过后,是更加诡迷的白,额头更是带上了死气沉沉的青,丘子不知所措,泪水模糊的视线里,他只能听到顾司安惨痛的尖叫。“啊啊啊——呃——!”“啊啊啊啊——呃!!!——啊啊啊!!”他想喊那人的名字,可是她贵为女帝,他不配;他想喊那人的尊称,可他阴沟里翻船,他不能;他想喊那人一声妻主,可他只是交易里的一部分,他没有资格。他现在真的很渴望那人的陪伴,但是他这副样子,会垂得那人的怜爱嘛?在漫长的疼痛里,他开始埋怨,凭什么!凭什么他要在这受这样的罪,孩子是不小心有的,他不想流掉,但是,他本也是需要这个孩子的,是他咎由自取,是他将关系摆在了不对等且对立的位置上。如今想去挽回,他丑陋阴险的脸她见过了,他满打满算的精明也领略了,帝皇之家本能就是驱害利弊,怎么会毫无防备的将他视为枕边人。“呃——!”他挣扎着身子,挺起胸腹往下推,眼角滑下不甘的眼泪,长憋一口气后,无力地躺回靠枕中,别过半张脸摆在阴影里,呼呼喘息。“你别哭了,快看看你们大人下面生出什么来没有?”产公现在是两袖清风,袖手傍观,全把自己当做看客。丘子抽抽搭搭抹开眼泪,睁大了眼睛往顾司安张合的产口处看,娇嫩的穴口被玉势磨得绯红,看不清楚与肠肉的边界,透亮的液体点缀在其,产道里,什么都没有。“大人,您要是实在没力气,站在生或许可以减轻负担呐!”产公把一切都归于顾司安耗损太多在玉势上,现在力气不够,冲不出宫口,孩子产道未即。“呃——!”顾司安又试了几次,产道仍然空空无物。“大人!不能再脱下去了,这羊水既然已破,产道又打开,若是再看不见孩子,怕是只会越来越难。”产公的声音并不稳重,反而带着刻薄,再配上他贼眉鼠眼的脸,总觉得这人不安好心。丘子驳道:“呜…怎么可能站着,我们家大人腰不好!呜呜呜呜……”产公提道:“那就推腹,这手法可讲就了,不能代劳!”丘子看着顾司安又挺起身来,情绪激动道:“我呸!我看你就是……”另有所图四字未出口,丘子突然顿住,他惊恐的眼神下,顾司安产道里涌出一大片一大片的血,源源不断从产口溢流而出,很快浸染了丘子跪卧的裤腿上。“……血!出了好多血!大人……您别再用力了……呜呜呜呜……”他无措的用手去堵,血水从指缝流出,毫无作用。顾司安看着染红的指尖,思绪万千,语气一滞,掷地冷声道:“呃…去叫女医……”丘子立即起身,跌跌撞撞的跑出房门。产公见侍从浑身是血,顿感形势不妙,收拾包袱准备跑路。“嗯……好疼……”可是这一声低喘,参杂着幽怨和委屈,示弱尽显,他又折回来,偏要看一眼屏风后的玉体。烛火黄光下琥珀色的身体身形曼妙,大汗淋漓过的肌肤每一寸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泽,那是孕育母体独有一份的韵味,硕大肚子矗立在纤细的腰肢上,压的胸口气调不顺,细削白滑的腿间却是触目惊心的红。哪怕他多想去看产夫脸上现在是恐惧还是绝望,他都不敢再多待。丘子搬来救兵,只能是治标不治本,产公跑了,女医多有不便,哆嗦着手,写下一长串药方,赶紧命人去煎。小院收起懒散之气,彻夜长明,与东方发白的天空一样,迎接喧嚣新的一天。女医修修改改,始终觉得药方不妥,血是流得缓了些,可是该怎么生,她不知道,她来来回回在房里踱步,几次看着屏风里面欲言又止。天色大亮,顾司安疼得受不了了,又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喊大叫,咬的提气血的软木咔咔作响。屋里死气沉沉,顾司安的低吟,丘子的啜泣,女医默不作声奋笔疾书发出的哀叹。看不到朝阳升起的喜悦。“顾司安!!”少女的声音清灵,像打破夜空划过黑夜的流星,又急又亮,头饰因为奔跑叮叮当当响了一路,她闯入房内,焦急来到顾司安身旁,直到拉起他手才平复下来。虚掩着半个下身的帘子完美遮住窘迫,沈清缱绻的眼神里有愧疚,有心疼。“顾司安。”她把手贴在自己脸上,温柔怜惜的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。顾司安眼底片刻动摇,随即抽回手,冷冰冰回道:“陛下……您…呃掐着点来抱孩子嘛?…呃…真是让您失望了…孩子还在臣肚子里……”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,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?沈清一愣,收回半空中的手,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灰尘,甩袖背立而对,一副女帝之威,“寨主莫不是在怪吾来迟了?”“咳…呃……臣…嘶……”顾司安腹中绞痛,说不出完整的话,他情绪一激动,刚缓下来的血,又流得急了些。“大人!您别说了!!”丘子急急忙忙给顾司安顺气,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要含糊其辞。一个关心询问,一个有怨在身,一个不愿放低姿态,一个不敢笃定真心。沈清听出其中端倪,一把扯开床帘,浸红的半边床单,比任何夺目的喜帕都要刺眼,她目瞪口呆,一时慌了神,“顾司安!你怎么了?怎么流这么多血?”没有回答。顾司安精神恍惚,熬了一夜,也疼了一夜,现在嘴里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个字,“呃…疼……好疼……”沈清双目赤红,怒嗬道,“你们怎么回事!怎么弄成这样!!来人!!拖出去!五十大板!吊起来!为顾大人祈福!!!”丘子怵在原地发呆,他被拉下床扣押在地,眼里只有顾司安胯下鲜红不止的血,一点点正在抽干他生命。“等…等一下……不管他的事……放开丘子……”顾司安爬起来,虚弱解道。哪一年水患,家破人亡,跟在他身边只剩一位小侍从,也如丘子这般大,灾荒之年局势动荡,自顾不暇,烧杀强掳之事常有发生,他被虏去山头,小侍从却替他挡了灾,他没能护好,束手无策,只能看着他们肆意横行在小侍从的身躯之上,那是他常常惊醒的噩梦。于是他含垢忍辱,发挥长处,承诺让山匪势力加强,独树一帜,可是树大是要招风的,果不其然,他们深不见底的贪婪,狂妄自大不知收敛习性,很快吸引到了朝廷的注意。不过是小小一位女将,还不足以成为他攀附的资本,朝廷派出的重将接二连三的惨败,终于,她出现了。他潜逃出寨,悍匪失了军师,就像无头苍蝇般,打了几回惨仗,老老实实闭关自守,朝方乘胜追击,很快就不攻自破了。他带着些许亲信,夜袭营帐,背水一战,他堵这位皇太女缺一把外刃,要想成为这把刀,他得有个筹码,才能忽视他的性别,坐下来好好谈谈,于是他抓到侧君,腹中的孩子就是他的利器。可是那日,司徒方旬怎么说来着,他说,沈清能护天下万千男儿,你若有理想,大可直言不讳,不需要这些弯弯绕绕。他不信,将来的君主会如此圣明,他嫉妒,凭什么他能有这么好的妻主,他不知趋于何种心态放走了手中的筹码,后来他心中开始别有所求。一步步走到了现在这个局面。“那这位呢?”沈清问道。正是那逃走的产公。“大人,饶命呀,不管我的事,我碰都没碰到,我…我……饶命——!”院里此起彼伏的惨叫,一排一排都是不安分守己,背后妄自菲薄议主的家仆,是时候让他们知道知道,这个主子到底受不受女帝重视。“顾司安!你坚持住,已经去叫谢珂了,他会有办法的,你别怕…”“呃……陛下……”沈清搂着顾司安,示意他别再说话了,她不敢动他,只能一遍一遍摩挲他肩膀,又喂了几碗汤药,顾司安身下动作血才有了止意。院里全是求饶跟惨叫,显得顾司安吟叫十分虚弱,他低低喊着,实在是没力气,强撑着不昏过去罢了,沈清一直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,生怕他要熬不过去了。“不是我说,女皇陛下…”谢珂牢骚发了一路,一清早上就被人拽到了这里,进院就看到一群躺在地上哀嚎痛哭屁股开花的人,乐呵呵就要看看什么事值得沈清如此发火,不成想,刚踏进房,极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,他看着毫无血气的顾司安萎在沈清怀里,胯间浸染,他才是要一下气昏过去。”不是吧!一大早玩这刺激,血崩!?”“快替他看看!”沈清面色严肃,透出几分冷厉。谢珂也不含糊,赶紧施针,扎在几个关键穴位上,搭在他微弱的脉搏上,谢珂的眉拧得越来越紧,就是不说话,看看顾司安,又看看沈清。沈清急得不得了,眼神威逼。“顾大人,你……”他依旧掐着悬念,犹豫着。“但说无妨。”沈清斥道。胳膊拧不过大腿,他跟顾司安并无交情,何须替他隐瞒。“顾大人之前就过生产的迹象,这是强行加固的。”沈清看了他半晌,不可置信道:“顾司安!你对你自己干了什么?你不是要很喜欢这个孩子嘛?”顾司安此时也不怕事情败露了,他轻笑出声,眼神异常平静,说道:“呃,嗬…臣是喜欢…可是陛下会让他待在臣身边张大嘛……咳……”“所以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,博得我同情?”“是!!”他真是为达目的,不择手段,什么事都干的下去,将自己和孩子生命摆到了面前,赤裸裸的威胁。谢珂伸手划开他们对峙的眼神,劝道:“别吵了!女皇陛下还是请到外面冷静一下,我先替他检查一下宫口和胎位,你在这里顾大人情绪波动太大。”缄默少顷,沈清带着漠然的背影离开房间。“顾大人,你不必强撑,先暂时睡一下吧。”谢珂拿出香薰点了起来,顾司安本就劳累的身体,很快深睡过去,出血的原因是延产药效极佳,宫口开的就极慢,强行开宫破水,胎位都还未下移,又用了蛮力推腹生产,宫颈口下压,再晚一些,不是血崩而死,就是宫胞脱落,裹着胎儿一同强行娩出。哪个都是死像痛苦且难看。他看了女医现下配的药方,加重了几位君药,手法柔顺,把孩子赶到宫口,时间紧迫,孩子娩出来才能找到准确出血源。沈清气吁吁坐在隔壁房内,审问之前无缘失踪的产公跟帮工的女医。那产公蓬头垢面,一副受虐之貌,“陛下……我……”“事到临头,还不快说。”沈清耐心不多,她再不想打什么迂回战术。“顾大人身子虽不错,但您登基在即,操劳过度,就是在您登基大典那日,顾大人他…他……”沈清一听,想到她那日承诺,怒拍桌子,“他就为了让我陪他,现在弄着这副模样?”女医插话,说道:“不是的,顾大人他……”她要怎么说,说他为了将这个孩子留在身边,企图混淆皇家子嗣,那日柴房里还关着一个,猛灌了几碗催产药,等到那边差不多了,顾司安突然说怕疼不生了。逼得女医开几副延产药,产公只说荒谬,不愿配合,便被关在黑漆漆的地窖里,一晃就是半个月。沈清弄清来龙去脉,折回产房,她看不懂,也不敢细想。沈清带的人正有条不紊的替顾司安揉腰擦汗,在一旁扇冰,正值最炎热的午时,不中暑都要急得出一身汗,一盆是接一盆的血水往外端。